宋克章草式破体书风初探
时间:2015年02月10日
明 宋克 草书进学解卷1.png
明 宋克 草书进学解卷2.png
明 宋克 草书七绝轴.png

      破体与破体书风

      “破体”一词有两层含义,一是文字上的“破体”,指错别字,不合汉字书写规范的一类字。阮元《北碑南帖论》中云:“北朝碑字破体太多,特因字杂分隶,兵戈之间,无人讲习,遂致六书混淆,向壁虚造。”[1]其中的“破体”即是此意;二是书体上的“破体”,是指多体相融或多体并用的书写方法创作出的风格独特的书写形式,也可称为“破体书风”。

      “破体”一词最早出现在唐代徐浩的《论书》里:

      《周官》内史教国子六书,书之源流,其来尚矣。程邈变隶体,邯郸传楷法,事则朴略,未有功能。厥后锺善真书,张称草圣,右军行法,小令破体,皆一时之妙。[2]

      小令即王献之。这里的“破体”是指书体上的“破体”。王献之认为:“古之章草,未能宏逸,颇异诸体。今穷伪略之理,极草纵之致,不若稿行之间。”[3]于是他打破了章草固有的体式规范,创造出“非行非草,流便于草,开张于行,草又处其中间”的“破体”。子敬虽然在“行草之外,更开一门”,但严格地来讲,楷行草本是同一笔法体系,相间运用只是一种创作方法,而非独立的书体。所以徐浩把王献之的“破体”与楷、行、草并列为独立的书体是不恰当的。关于王献之独创“破体”一说也不客观,这种打破真、行、草各体界限融会贯通的体式,在王羲之的尺牍作品里也十分常见,只是王献之“破”的更彻底一些,所以二王在破体创新这一点上,其实是没有本质区别的。

      “不破则不立”,书贵通变,破旧方能立新,每一种字体从出现到成熟都是在不断地“破”与“立”中完成的。而当五体皆成熟完备之后,历代书家们便开始把“破体”作为书风转变与创新的方法与手段。东晋时期的“二王”开启了自觉的破体创新。

      唐代的颜真卿继承和发展了王献之外拓的笔法,创造出了雄浑大气、厚实开张的“颜体”书风。颜真卿还拓展了“二王”破体书风的表现形式,其代表作《裴将军诗》,以楷书和草书为主调,并杂糅篆隶书,充分发挥各书体的形体特点,巧妙地运用各书体的笔势和笔意,完成了不同书体间破体融合的大胆创新。

      宋克章草式破体书风

      破体书风在元代有了新的发展,由于章草的流行,一些书家在魏晋楷行草破体的基础上,融入了章草的体势,成为新的草体形式。赵孟頫继续沿袭二王破体尺牍的风格,开启了多种书体混杂书写的方法;康里子山首以章草入今草,在流畅圆转的今草和行书中加入章草的挑法而融合无迹;危素、饶介等人步康里氏后尘,延续着这一书风。到了杨维桢则是利用各书体的特性直接把章草与行草乃至狂草、篆隶全面杂糅,创造出点画狼藉,狂怪不经的“铁崖体”。元末明初的宋克以其章草之专长,在章草与魏晋行楷融合及章草与狂草的融合上进行了大胆的尝试,实现了元代以来破体书风的传承与创新。

      宋克以善书名天下,时人推崇他:“楷法锺繇称独步,草临皇象已专门。”[4]其临写的《急就章》“不可指计”,传世的《临急就章》有三本。从时间上看,故宫博物院藏本作于明洪武三年(一三七〇),时年宋克四十四岁;天津艺术博物馆藏本作于洪武二十年(一三八七),时年宋克六十一岁,两本相隔十七年之久;北京文物局藏本书写时间不详,据其书风推测,应该在二者之间。三个版本书写时间跨度较长,从临写的内容和方法上看,也有很大的差别,表现出完全不同的风格特征。从中可以窥见宋克不同时期临写《急就章》的方法以及在临写《急就章》中尝试融合诸体创立破体书风。

      故宫博物院藏本,内容与形式都较完整,通篇笔势自然连贯,用笔简洁高古。与皇象的《急就章》相比较,少了一些质朴,多了一些纯熟,这是以赵孟頫为代表的“今妍”型时代书风在此《急就章》临写中的自然反映,并不是宋克有意为之。从其署款『聊以自备遗忘』的初衷,可知此本为宋克的精心之作。卷后周鼎的题跋中说:“第对临,欲规矩不失,故不有纵意处耳。”[5]也印证了此本为宋克实临,风格最接近皇象的《急就章》。

      北京文物局藏本,为节临本,此本多参以晋唐楷行之法,用笔爽利光洁,气脉贯通,兼有楷书字形欹侧,结字紧密、顿挫分明和行书简洁明快、映带相顾、结构多变的特点。这种参以楷行笔意的临写方法,为其以后大草创作的破体融合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
      天津艺术博物馆藏本,用笔浑厚劲健,率意洒脱,字的大小不一,波磔厚重开张,笔画的粗细变化强烈,节奏起伏明快,体势顾盼呼应,疏朗有致,含蓄中透着灵动,浑脱中寓以轻灵,狼藉中气脉相通,气息上松弛有度,生动精彩,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。较之皇象本《急就章》更率意,更生动。较之故宫博物院藏本更圆浑、更质朴、更老辣。晚年的宋克在临写《急就章》时,已不拘泥于点画形态,而是以临为创,充分运用书体之间的融合去表现自己的审美情趣。这件临作把今草笔意融入章草之中,达到了完美的结合,表现出的是章草之形,今草之意,为宋克破体书风的代表作。

      元代章草复兴以来,书家临写《急就章》成为一种风尚,赵孟頫、邓文原、俞和、宋克等人都临过《急就章》并有作品传世。其中赵孟頫、邓文原、俞和临写的《急就章》延续了皇象“相众而形一, 万字皆同”的特点。而宋克临写的《急就章》则将古质朴拙的章草与今体楷行草书相融合,创造出“一行众相,万字皆别”的独特风格。正是这一破体的创新,确立了宋克在汉晋之后章草无出其右的历史地位。近人马宗霍评价其章草说:“茂美冲和,信能入晋人之室,唐以后无足颉颃者,未知视萧子云如何耳。”[6]

      宋克一生钻研章草,从不同时期对《急就章》临写的差异,可知其借古开今之意。以宋克的性格和胆识,他不会满足于章草与今草字形、笔意上的简单融合,而是要“大破大立”,“合章今狂而一之”的大胆尝试。正如于右任在《杜甫壮游诗卷》的题跋中所评:“以仲温之天才,决非月仪豹奴等帖所能拘束,而欲创为大草。”[7]

      《进学解卷》, 书于元至正己丑年(一三四九),是宋克二十三岁时所作。此卷以二王今草为主,参以章草的笔意,明显受到了康里子山和杨维桢书风的影响。用笔挥洒自如,变化多端,气势奔放,一以贯之,行间疏朗有致,气息自然流畅。如“之”、“人”、“进”、“张”等字都有意加重波磔,凸显了对章草笔法的运用。而结字上如像开篇首字“国”字、多次出现的“何”字,第四十一行的“庄”字等皆是章草的形体。此卷是宋克早期的代表作,可见其年轻时的书写功力,也可知宋克早年已有意识的开始书体间融合的尝试。

      宋克章草式的破体书风, 是继承和发展了章草以及元代以来康里子山、杨维桢等人破体融合的新成果。这种章草式的破体书风是以章草为主体、为基因,夸张了章草的方笔及波磔,或融楷书之端严,行书之随意,今草之圆转与流畅,合大草之开张与气势,拓展了章草自身的表现力,创造出了笔力雄健,气势奔放的新的草书意境。当然,这种杂糅式的创新不一定十全十美,但是为明代书法的发展和草书的创新打开了一片新天地,具有重要的书史价值。宋克以其独特的个性和超凡的胆识成就了他的章草式破体书风,也给当代书法创新更多的启示。

      注释:

      [1]《历代书法论文选》,上海书画出版社一九七九年,第六三六页。

      [2]同上,第二七五页。

      [3]同上,第一四八页。

      [4]《中国书画全书》第六册,上海书画出版社一九九〇年版,第五三五页。

      [5]《故宫博物院藏历代法书选集》第一集卷十七,文物出版社一九六三年版。

      [6]马宗霍《书林藻鉴》卷十一,文物出版社一九八四年版,第一六四页。

      [7]《历届书法专业硕士学位论文选·第三卷》,荣宝斋出版社二〇一〇年版,第三七二页。

      (窦元章  作者单位:太原师范学院)